这是维克托的精神调节最彻底,也是最深入的一次,或许这次克里斯失策了,他不该在一个哨兵尚未平复兴奋,攻击性最强的时候选择给他做精神调节,更何况这个哨兵的名字还是维克托·尼基弗洛夫。
这也是维克托失忆以来第一次踏入别人的精神域,他自己的精神域敞开让克里斯在里面敲敲打打了许多次,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个能力拔尖的军医向导的精神域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一片幽谧的瑞士森林,溪流冲洗着稀疏的春雪,一路流过远方的黛色原野。
在维克托的心里,克里斯是个成熟而感性的向导,就连他偶尔的易怒和轻佻也是感性的,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片几不见光的密林之中,就连穿梭而过的风都带着沙哑的伤感。
克里斯究竟有什么心事?
别人的精神域里维克托几乎寸步难行,但目前精神调节还在继续,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神经末梢缓和松弛,他无法叫停,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从这里出去。维克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这里,他饶有兴致地向四周看去,真正涉足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件很新奇的事情,当然,没有向导的构架是无法做到的。维克托在溪流边坐下,一旁石头上的潮湿青苔在他的掌心留下滑腻的触感。
精神的直接触碰可以如此真实?这种感觉很奇妙,可又令维克托说不出的熟悉。或许他在失忆之前真的是一个精神力很强大的哨兵,强大到也像这次一样涉足别人的精神域,维克托无法抑制地想着。然后就在一个无意的扭头之中,他在一旁溪流的倒影中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维克托面色微变,他不禁捂住胸口,在这个世界中,维克托发现自己实在太容易受到克里斯情绪的影响了,毕竟他只是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脸,心脏就无法抑制地抽搐疼痛起来。
那个男人仿佛生长在这浅浅的溪流里,他的脸在水面的倒影中分外清晰,维克托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英俊的面容,带笑的唇角,几缕褐色卷曲的头发不听话地散落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但即使这样,他也睡得安稳,仿佛从未醒过。
能以如此惊心动魄又温和的方式存在在克里斯的精神域里,维克托想自己或许知道这个人是谁,毕竟克里斯的军官证上到现在写的都是“已结合向导”。自己也许见过这个男人,维克托漫无边际地想着,当然,他绝不是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溪流仿佛唱起哀伤的歌,维克托皱起眉,那是克里斯的声音,他用低沉而喑哑的嗓子哼唱着一支法语的民谣,勾黏的卷舌音在一遍遍地重复歌唱溪流。
溪流,维克托想起来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就叫溪流,Calder。
克里斯搬开遮掩着诊所入口的几块砖瓦,在夜色之中走向楼侧半坍塌的楼房一边。他很聪明,将车掩盖在清扫到一旁的瓦砾砖块之中,一个月来居然也没有被人发现。他如往常一样,灵活地弓腰从车窗翻进了驾驶座,开始最后的修整,只是才抬起手,克里斯就停了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压下心头那点乌云般的情绪。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颤抖的拳头,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提起他你很痛苦。”
勇利的声音从车窗外响起,克里斯没有搭话,只是向另一边偏过头,仿佛语言被尽数困在这夜色里。
“但是你不能怪维克托,更不能怪你自己。”勇利没有更多动作,他只是静静站在车窗外,维克托在做完精神调节之后睡得安稳,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勇利相信他的精神壁垒都会稳固安定。
“不存在怪谁,”半晌,克里斯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困难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我没想到维克托还有能力进入我的精神域,考尔德也不是被我拿枪指着头去参加塔的计划的。”顿了顿,他似乎嫌自己的语气不够潇洒,转而换上更无所谓的语调。“一开始就不存在能怪上谁这种事。”
勇利伸手扶上车窗,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克里斯,但最后又徒劳地闭上嘴。克里斯瞥见他笨拙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别难为自己,你一向就不擅长安慰人,从军校里开始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下来,根本不指望你有一点点长进。”
“那时候你还是我的学长。”
“第一次见你还是在反审讯考核里,你知道吗勇利,当时我还以为这个愣头哨兵要追我,毕竟你那时候的表情滑稽得要命。”
“拜托,克里斯,”勇利立刻争辩,“我只是看到向导有点紧张,那时候追你的人是不少,不过我保证,里面没有我。”
“知道知道,哪想到你的眼光不止这么高。”
一阵闷笑中,两人逐渐陷入了不知名的尴尬沉默。
“要是没打仗,我和考尔德应该只是军校里的普通教官,”克里斯将脚翘到方向盘上,他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把自己的身体向后仰去。“欺负欺负新兵,偶尔兼职一下军医,军衔升得没现在快,不过一切还是老样子,我们也都会是老样子。”
听到这里,勇利只是温和地垂下眼睫,没有回话。
“会痛吗。”
“什么?”
还没等勇利反应过来,克里斯突然凑近,径自一记勾拳重重砸在勇利的肩膀上。猝不及防,勇利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而后揉了揉痛处,轻轻嘶了一声。
“会啊。”
“说谎,哪怕你真的痛,你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是痛的,”手臂搭在车窗上,克里斯看起来毫无愧色,他正视着勇利镜片后的棕色鹿眼,目光深得像幽潭,克里斯不是会步步紧逼的人,但这次勇利难得有了不想与他对视的感觉。“你与考尔德没什么两样,他睡着,你醒着,仅此而已。”
“克里斯……”
挥了挥手,克里斯打断勇利,现在不是能彼此安慰的时候,他们即将分开,面对不一样的战场,克里斯明白,所以他只是借一个晚上出来收拾收拾情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知道能为维克托和勇利做到哪一步,不过他希望多多益善。
“得了吧,勇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在那之前,照顾好你和维克托,”不再像上次那样犹豫,克里斯转过身从座椅下找出了一个白色药瓶,隔空扔给了勇利。
“阿米替林?”勇利眯起眼睛,看着药瓶上不甚清楚的标签。“你确定这种药可以?”
“不可以也得可以,”克里斯叹了口气,要是让他的军用药理老师知道了,估计会揍死他,“维克托身上向导复辟的倾向太严重了,你见过哪个哨兵会在精神调节的时候反入侵向导的精神域吗?”
“内因型抑郁症……我说,这看起来有点滑稽,”看清了标签之后,勇利冲克里斯晃了晃瓶子。“失去自保能力的向导就得服用这种药物?”
“在一段药物资源紧缺的时间里,没错,就好似在向导稀缺的时候,你们哨兵需要服用镇痛剂一样。”顿了顿,克里斯补充道,“而且该死的我们还不知道维克托的复辟情况有多严重,毕竟他现在具备了优秀哨兵的所有条件,曾经向导的残留体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你说过,这会让他很痛苦。”
“你也说过,不这样他就会死。”
同样的话却在一段时间后由对方的口中说出,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不约而同触碰到对方那点点固执的死线,他们聪明地同时退回。勇利的脊背靠在车门上,周遭的环境很糟糕,他脚下都是坎坷不平的瓦砾砖石,不过在废墟堆砌的伤痕之上,他们只要抬头,还是能望见点漆般的夜空。
“今天回来,你的身上都是他的气味。”克里斯突然探出脑袋,冲着勇利眨了眨眼。“发生了什么?”
黄昏之后他们推门进来克里斯就注意到了,勇利的脖颈,手指,后腰上沾染不匀的那一股冷冽雪松味道,不浓,却突兀地残留着,似乎在理直气壮地宣布他们的放纵。
“没那么复杂,”勇利摸了摸鼻尖,夜半的冷风吹得他鼻头发红,“刚开始我们只是互相取暖而已。”
“刚开始,”克里斯哂笑,“就算有一天维克托再次把你带上床,我想你都会顺着他。”
“这有什么呢?”勇利回过头去看他,温和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情欲的渴求和拒绝,笑意里是克里斯叹为观止的坦荡。
“说的也是,”克里斯塌下肩膀,勾起嘴角不置可否,“这有什么大不了,谁知道自己明天会是什么样。回去吧勇利,夜深了。”
从参差的石堆上跳下,勇利拍了拍裤腿的灰,那瓶劣质的阿米替林被他坚定地握在手心里。
“最起码天亮之后我们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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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中,即将开启新副本以及解锁新成就和人物,新人物哦!
*文中所提到的法国民谣名叫A la claire fontaine,意为在清澈的泉水旁,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听听,很好听!私认为很适合克里斯沙哑的伤感,吃我安利吧各位!
*这两天重感冒,加上稿多,可能评论不是很能来得及回。给小天使们致歉!我都有认真看的!请继续用评论和红心砸死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