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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克里斯说再见的倒计时章节。
他们挑了一个天色蒙亮的黎明准备出发,破旧的小诊所里,三个人收拾着行李和补给,彼此之间交流甚少。克里斯没有提起要离开的事,不过维克托和勇利都知道,也许就在行一段路之后,克里斯就会背着行囊,下车和他们告别。
“汽油只够我们跑到苏兹达尔,”苏兹达尔,第四分区和第五分区边界的城市。克里斯头也没回,利落地把抗生素和其他所剩无几的药品塞进勇利的背包,“我的建议是你们在那里稍做休息,然后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要怎么走。”
“从第四分区涌向第五分区的逃难者太多了,苏兹达尔关卡很严,一旦我们的身份被发现,光是军事公约就足够受的。”
“现在是战时,谁还记得军事公约?”克里斯扯开嘴角,勇利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么轻快的语气说话了,他明白克里斯是真正释怀了,考尔德一直是他心口不能碰触的伤痕,虽然现在依然疼,但克里斯看上去比两个月前好了很多,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被制裁的风险回到塔去,“现在什么资源都紧缺,我就这么回去,冲着第四分区目前军衔最高向导的名头,也不会被怎么样。”
维克托想,克里斯和勇利两个月前安定在这里的过程一定很坎坷,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条平坦的路,无论是砖缝中挤出的丛生杂草,还是被压塌的路面,都不会让他们安安稳稳地把车开过去,所幸这是一辆维克托看不出牌子的越野,在勇利狠踩油门,让这辆车以难以想象的坡度翻过一个翻倒的集装箱之后,维克托挑了挑眉,把最后那一点担心也咽回了肚里。
这座城市说是城,但早已被掏空了内脏,没了管制,所有人游走在补给线和生存的边沿,这令他们轻易地穿过脏乱的街区,准备择一条近路折向通往苏兹达尔的公路。路上颠簸得厉害,维克托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见轮胎碾爆玻璃碎片的炸裂声了,起初他还会悉心听听轮胎是否安然无恙,后来他索性伸长了腿抵着车身,支起脑袋看着开车的勇利打发时间。
那天维克托花了点时间才从克里斯的精神域中把自己拔出,那片带着风和歌的绿色森林几乎将他困住,也因此,他那晚睡得格外沉,像是意识与身体被透明的薄膜隔开,他能够缓慢地思考,却做不到从沉眠中睁开眼睛。那个时候维克托很疲倦,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分外想念和勇利相拥而眠的那个晚上。
在那段他与克里斯感同身受的时间中,他曾尝试着去触摸奔流的溪水,然而一直触摸不到考尔德平静的脸,哪怕维克托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溪底圆润的卵石。考尔德始终安详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他的脸庞像是倒影,只是比倒影来得真切。
从这时候开始,维克托对哨兵与向导的结合产生了几乎悲天悯人的抵触,他知道克里斯和考尔德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平常的事,不然不会把美妙的精神共鸣活生生拖成对克里斯的折磨,他在克里斯的天地里徒劳地站着,茫然地捂着闷痛的胸口,那里明明一片空白,可维克托明白,他在痛克里斯之痛。
所以他分外想念那个冰冷而火热的夜晚,没有灵魂之间的羁绊,他们只是粗浅地彼此拥吻和伤害,肉体能感受到的兴奋与疼痛令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思考,他眼中所见的,手指所触碰的,就是他能感知到的全部东西。他不需要去探寻勇利的精神领域,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勇利也没有。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索取对方,如何从对方身上得到快乐,维克托是这样,勇利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接吻了。
引擎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十分嘈杂,他们正在驶向城市的边缘,在建筑渐少的路面上,维克托看到堆挤碰撞的车辆歪歪斜斜地倚靠在路边。高速上的护栏大部分被撞得扭曲,有一截径自凸出,生生插进了旁边道上轿车的窗户里,维克托不想再细看,尽管如果他想,他一定可以看见那节护栏是怎么刺穿车里驾驶员的胸口的。
他选择将视线移回侧面的驾驶座,勇利开车时的动作从容不迫,尽管他的方向盘下,这辆越野已经七拐八拐地险险蹭过无数辆狼藉的车。维克托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勇利此刻正因专注而微抿着的嘴唇上,这让他难免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在这张淡色的嘴唇上留下齿痕的。
眨了眨眼睛回神,维克托清了清嗓子开口,“你的嘴唇干了。”
确实,他们从黎明开始忙碌,没有人来得及喝上哪怕一口水,所以维克托此刻能清晰地看见勇利那毛躁发白的嘴唇,勇利的下唇瓣略厚,所以哪怕是细微的皲裂痕迹都能被看得很清楚。
闻言用力抿了抿嘴唇,勇利似乎也感受到了维克托所说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愉快地皱着眉,勇利突然伸出舌头湿了湿唇瓣,尽管他的唇舌都不怎么湿润,不过维克托一瞬间就可以看见泛开的零星水光。
偏过头移开视线,维克托觉得自己需要做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就算发呆愣神,他也不能盯着胜生勇利的嘴唇发呆愣神。
突变往往是在一时之间,维克托刚刚听到细微异样的响动,勇利就猛地转过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刮擦的尖利声响刺激得维克托耳膜发痛,然后维克托很快就发现他现在没时间在意这个。
不知何时他们驶到一个开阔的豁口,再往前几百米他们就能踏上公路,真正意义上地离开这座城市,然而就在这个关头,旁边废弃的车列中突然驶来一辆卡其色的吉普,直冲冲朝着他们撞来,就在车身即将撞上的一刹那,勇利硬生生将方向盘打到最底,他们的车以一个及其刁钻又危险的角度避开了吉普,虽然代价是克里斯和维克托差点一头撞上挡风玻璃,以及路旁的防护栏被他们刮出了尖锐的噪音。
“不要停车!”
克里斯喊出声的一刹那,维克托毫不犹豫地从靴子里拔出左轮,拧过上半身探出车窗,枪口对着紧紧尾随着他们的吉普开了两枪。对面也有枪,很明显是有备而来,维克托刚刚清楚地听到溅射的子弹紧贴着他们的轮胎炸出轻响,如果勇利再犹豫一瞬,或是对面的枪法再好一些,他们此刻已经牺牲一个轮胎了。
视线晃动得及其剧烈,单手持枪的维克托根本无法瞄准挡风玻璃后的驾驶座,不过那两发子弹足以让身后穷追不舍的吉普方寸大失,歪歪扭扭地驶出好一段距离,维克托听见车上传来的叫骂,随即有人探出身朝着他开枪,没人能在枪响之后尝试躲开子弹,哨兵也不行。维克托撑着车窗的左臂衬袖被子弹擦过,连同外套一起被划出一道口子。
手下动作微顿,维克托的眼神骤利,在勇利和他说过感官集中的方法之后他对此逐渐得心应手,瞬间集中而精确的感官令他清晰地看穿五十米开外那辆吉普的蒙尘玻璃,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骂骂咧咧地准备踩下油门。
“该死的你瞄准一点!”维克托听见他对着同伴怒吼。
“只差一点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们的后座上还放着猎枪和水,维克托看见驾驶座上的男人用力捶了捶方向盘,他毛糙粗短的手指在剧烈的动作中碰掉了车前的一张照片,他啐了一口,准备伸手将它摆回原位,那张照片缺了个角,磨花了相面,不过维克托还是认出了他和一个小姑娘的脸,小姑娘面容和他极其相似,站在这个行凶者的身旁正笑得灿烂。
“管他的,干掉他们,见鬼的我要快点回去。”维克托听见他这么说。
但是他已经没机会了,维克托已经端起枪,枪口稳指着远处那晃动的车窗,没有准星,他眯起眼睛,就在那个男人伸手去够那张照片的一瞬间,子弹就在他的眉心烙下了黑洞。
后视镜中,勇利看见那辆车骤然失去方向,剐蹭着一旁废旧的汽车直撞上护栏,他趁机猛踩下油门,一阵引擎嘶鸣中拉开了距离,维克托见一击得手,利落地旋身钻回车里,当然,立刻被克里斯揪住被子弹划破的部位检查。
“下次能不能不这么玩心跳?”见只有衣服破损,维克托的手臂还是结实得连点弹印都没留下,克里斯做回后座,撇撇嘴将已经握在手里的绷带扔回背包。
“还会有下次?这次我都没弄清怎么回事。”
一个拐角之后,维克托从后视镜中刚好瞥见那辆失去架势的吉普因为没来得及踩下刹车,在撞断一截护栏之后,就在他们的视野里跌下了数十米的峭壁。
“看起来他们是蛰伏在刚刚那个豁口,在有逃难车辆经过的时候冲出来把对方撞下去,等到车毁人亡了,他们再去崖底搜刮补给,”克里斯回过头目测了刚刚那险坡的高度,讥诮地扯开嘴角。“为了活下来的玩意儿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都无所谓了,”检查着左轮的弹巢,维克托再次将子弹填充完整,他的脑中浮现出了刚刚在一瞬之间,被炸裂的血液和脑浆弄脏的老旧照片,上面的小姑娘还笑得无忧无虑,像是在等爸爸同往日一样回家。他低头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将手心咸湿的汗渍擦在裤腿上。“他们已经是有去无回了。”
一旁的勇利偏了偏头,他棕色的眼珠透过镜片有意无意地扫过维克托的侧脸,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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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单纯的再见不是领便当!以后还会再见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