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做什么?”
黄昏向晚,维克托跟着勇利穿过了无数的大街小巷,直到日光开始暗沉,街景被模糊了轮廓,维克托看到勇利贴着墙根,顺着断裂的残垣将自己融入黑夜中,他跟上他,与无数看不清面容的人擦肩而过。所有人都低着头瑟缩着,生怕看见别人的脸,也生怕别人看见自己。
维克托低声询问勇利,并不自觉地将背包的带子紧了紧。他的听觉很灵敏,听得见四周小声的交谈,或者是压抑着颤抖的啜泣,他看见有人时不时走进路边早已被搜刮一空的商店或超市,再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没错,面无表情,无论什么样的反应都有可能让自己在转过一个隐蔽的拐角时被拖入深巷,失去食物和生命。
“为了活着,他们得让自己有事可做,持续的,茫无目的的忙碌总会显得自己很重要。”说着,勇利带着他疾步走上一座石桥,另一头看上去是一座地铁站的入口,向地下延伸的部分一片漆黑,维克托可以清楚地看见掉落了一半的站牌上触目惊心的褐色血迹,很明显,在这种隐蔽的地方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惨剧。
不过勇利看起来更像是在紧张眼前的一段路,他幅度极小地偏过头,以一种最安静的方式探寻着四周,桥面两边有零星的人坐在地上,有男人,也有孩子,他们像是雕塑一般没有动静。维克托偶尔能看到香烟的火心闪着不安分的红光。他们注视着每一个从桥上路过的人,似乎是在衡量着他的价值。可以理解,哨兵的五感让他对黑夜和未知无所畏惧,可是像眼下这座桥上一般如此平坦而狭窄的地形,最容易引人注目,也最容易被困住。不假思索,维克托快走几步与勇利并肩,一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腰后被外套遮掩住的匕首。
突然,维克托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住,他反应极快,瞬间就稳住了平衡,不过步子也因此迟缓下来。他低下头,发现一只脏兮兮的手拽住了自己,是个孩子,他似乎认准了维克托,连带着另一只手也拽住了他的裤腿,他的脸上满是灰尘,这让维克托看不清他的眉眼,不过六七岁孩子的身形他还是认得出的。前面勇利回过头,看清了眼前之后便走了回来,一言不发地站在维克托的身后。
“一些水,拜托。”似乎是怕维克托听不懂,那个孩子用别扭的英文重复了几遍,他指着自己身边着“WATER PLEASE”的牌子,冲着维克托和勇利伸出了手,他的眼珠是和维克托一样的蓝,里面盛满了瑟瑟发抖的不安,维克托可以听得出他的嗓音有多嘶哑,或许他上一次喝到干净的水就是在几天前,或者是昨天的雨。维克托的喉咙发紧,他得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心软,但他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就在他酝酿着措辞准备抽身时,勇利在他耳边轻轻提醒。
“用俄语回他。”
眉心一跳,维克托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在不知不觉间安静得诡异的四周中转了一圈,半晌,他开口,醇正又冷漠的腔调正是勇利所要求的俄语。
“我们没有。”
另一头的废弃诊所里,克里斯终于忙完了手中的活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晚那两个烦人的哨兵不在,他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没有费力不讨好的精神调节,也不用费尽心思保护维克托那家伙的精神域。布下层层屏障,他重重地躺回床上闭目养神,翘着腿几乎要哼出歌来,这是他最近过得最轻松的一天。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这是克里斯第一次擅自脱离塔的控制,也是他作为一名已结合向导,第一次与自己的哨兵分离这么长的时间。
轻轻侧过身,克里斯的眼睫不自觉地颤抖着。确实,他能无所保留地帮勇利和维克托,但他也无法控制地思念着考尔德。已经结合的哨兵与向导之间,就算相隔万里也能构架起紧密的心灵共鸣,就像曾经,他们即使不交流,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悲喜情绪。
只是距离他和考尔德之间的感应消失已经过了很久,克里斯的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伴侣,他还躺在封闭的实验床上,自己尝试着从玻璃墙外与他进行精神接触,但是他的哨兵只是闭着双眼,睡得很安稳。他褐色的卷曲头发散落在饱满的前额,那双碧绿的眼睛此刻正阖着,了无生气,克里斯曾经打趣他,说他们俩有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彼此的时候,眼里不光有对方, 还有自己。只可惜克里斯试着走近他的精神域,却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自己伴侣的心房。
“第四分区啊……”克里斯闭上眼睛,他的目光暗沉,连带着眼睛也不太明亮,包裹着被单,他缓慢地翻了个身,九月的晚上其实很冷,只是他之前一直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罢了。“你们把多少人填进这个计划里了,见鬼的计划,可笑死了……”
在走下地铁站的台阶,离那座桥有一段距离后,维克托听见勇利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抱着手,看着勇利靠在墙上检查背包和必需品,冷不丁地出声。“刚刚如果给了那个孩子水会怎么样?”
两人都明白,其实在维克托的背包里他们准备了一壶水,勇利手下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翻弄着背包。“那座桥上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如果我们有水,那我们也可能有其他东西,比如食物,比如药品或维生素,一旦我们不贫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是知道的。”
“说俄语呢?”维克托像是对种一问一答的小游戏来了兴趣,哪怕是他花些时间考虑就能得出答案的东西,他也不介意让勇利开口解释,或者说,让勇利多费点口舌。
“我在这座城市里曾经被人发现说英语,那天的结果就是被堵在巷子里搜刮全身。”
“哦,”维克托耸耸肩,表情十分不以为意,毕竟想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他们可真够惨的,不过后来呢?你看起来不会说俄语,后来你的狩猎是怎么进行的。”
勇利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后来我再也不需要开口了,别的方法一样可以解决问题。”
“而且,我们的水壶很显眼,只有塔的军队有这种水壶。”背上包,勇利扶着墙往地铁站下半坍塌的入口移动,很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激战,原本蓝白相间的砖瓦脱落了大半,混杂着废弃物被堆砌在地上,潮湿的蛛网和青苔正在往下耷拉,几乎要碰到维克托的额头。维克托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脚步轻巧地绕开恼人的废墟,地铁站内部尚且比较完整,维克托还能看到不远处一排破损的电话亭,几个站口旁边的垃圾桶四下翻倒着,一副被翻找过许多遍的样子。
“我们从地铁经过的隧道绕过去?途中没有塌陷吗?”
维克托可以很明显地闻到血腥的气味,包括他脚下的排水孔,正在一滴一滴地下渗着不明的液体,他可以肯定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血迹至今未干,那么这里还是会有人经过,甚至冲突。
“没有,这条路我走过,顺利的话可以绕开反叛军的势力范围,直接到达市中心附近。”
勇利手电的光延伸到站口里面,维克托眯起眼睛,在远处一处坍塌的墙垣里依稀能看见座椅上侧躺着的几具蜷缩的尸体,随着走近,维克托可以看见血迹从他们的身下渗出不规则的形状,很显然,刚刚的滴水声就是来自这里。
“你总是这么可靠,勇利,”难得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维克托有些新奇,回味般地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这才将手电的光照向尸体的位置,“去看看?他们身上可能有有用的东西。”
“事实上,上一次狩猎中,我带回来的黄油饼干就是从那个女人的衣兜里找到的,”并没有顺着手电的光看去,勇利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得有点黠促。维克托眯起眼睛盯着他抿起的嘴唇,突然觉得有点口干。“他们的尸体最起码有四天了,最多再过三天就会有反叛军的人发现他们。”
“事实上,可能用不了三天,”突然熄了手电,维克托凑上前,将勇利一把推在身后歪倒的贩售机后面,角落里的缝隙很狭窄,不过堪堪够他把自己和勇利塞进去。鼻腔间被湿润的霉锈味充斥,还没来得及皱眉,勇利就被维克托的手臂箍住,后背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你的视力是真的不太好啊勇利……”
下巴冲着不远处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抬了抬,维克托压低了声音,他喑哑的气息喷吐在勇利耳边,这让勇利的耳朵发痒,他刚准备偏过头,就听见维克托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那边的根本不是女人的尸体。”
“在你之后,这里有人来了,很可能还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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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之后一直到过完年,更新会暂缓一下,期间可能不定时更,也可能一篇都不更,嘛要回家过年了,也要多陪陪家人,过完年恢复更新,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卡在这里你不道德
*为了怕你们忘决定再提醒一遍,私设克里斯男票的名字,考尔德,Calder,古英文中溪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