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海域,沿路荒芜,暗色的岩石四处裸露着,被沉闷的深色浪潮冲刷得湿润,远方天空隐隐传来巨大的轰鸣,猩白的浪花于是翻涌着,被推向远方的深海。维克托还穿着那套奇奇怪怪的绿色病服,他赤裸的双脚踩在岩石的缝隙中,但他不准备再往前走了。就这么驻足在离浅滩不远的石丛中,他定定望着那片海域出神,明明只是梦,明明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只在梦中,可这里的风景就像被从精神域中扯下来,生生烙在他浅显的视网膜中,直到悲伤的阴影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不知名的双手捏住了维克托的心脏,他毫无尊严地逃离了。
这是哪里。
骤然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天花板上沾着焦渍的吊灯令维克托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禁不住翻了翻眼睛,维克托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做这该死的奇怪的梦了,他偏过头,旁边床上的那个哨兵还裹着被单睡得安稳,而那股咸闷的深海味道,正逐渐充斥着维克托的鼻间。
与向导素相对应的,偶尔有些哨兵彼此之间也能闻到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无法控制,也无法避免,不过必定会给人带来不适与反感,毕竟哨兵之间的火药味总是那么浓。
那个叫勇利的人睡得很稳,他的信息素正在从他清浅的呼吸中散发出来,咸涩的苦海味道,带着日本海域中的阴郁深沉,维克托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不过他觉得,肯定比这个勇利要来的令人舒服。
“睡不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突然开口,他的休憩后疲惫的沙哑还未从他的声音中散去。但他有一把温和的好嗓子,维克托这么想着。
“睡不睡得着都无所谓,反正醒了也得躺着。”
勇利轻轻笑了一下,翻过身来面对着维克托,“你只是在养病,过不了多久等你恢复了,恐怕会想念这段安稳日子。”他明白,自始至终都明白,维克托这个男人和煦外表下冰锥般的自尊与骄傲,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不允许他活得无能。
“我的伤看起来让你们很辛苦。”
“不能怪你。”笑着揉了揉揉眼睛,勇利看起来完全不被这些困扰。“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出发,我会慢慢教给你哨兵的生存技巧,还有现在出门在外必须的一点身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虽然有的是你以前教给我的。”
“我教给你的?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吗?”维克托来了兴趣,托蜗居在这废墟一隅的福,他至今没接触过外面的环境,是怎样糟糕的情况能让勇利这样出色的哨兵屡屡狼狈归来,又是怎样的身手能让他活到现在。
“很不错。”
“我们是什么关系,是战友?”
“或者说更好。”
“是朋友?”
“也……不太确切。”
“搭档?”
勇利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坐起身子,摸索到床边的眼镜,那副镜片厚实的眼镜又被他戴了回去,“差不多算是吧。”他似乎不太习惯这幅眼镜,每每偏过头,或者做别的事情,总会不由自主地推推镜框。
“你戴眼镜?”维克托看着他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哨兵的五感都十分敏锐,按照克里斯那个庸医的说法,这个勇利更是极为出色的哨兵,他们现在隐蔽在这座塔曾经的中转站,而外出狩猎,寻找补给的人就是勇利,维克托无法想象,一副滑稽的眼镜会给这个哨兵带来多大的不便。
“嗯,我视力不太好。”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勇利的表情很平静,甚至他流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眼睛都平稳得让维克托心生不适,不过他也知道,无论他们以前关系有多好,有的时候也确实需要保持缄默。
“你刚刚说出发,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转移话题是个好方法,虽然他也确实为此疑惑了很久。克里斯和勇利究竟要带着他去哪,维克托曾经为此心生不安,一丁点被利用或者愚弄的可能性在此刻的他眼中都会被放大成不可饶恕的城府,不过还好,精神调节是互通的,维克托虽然不能探究到克里斯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共同域内那纯粹的善意足以让他放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老老实实打开自己的精神空间让克里斯调节。
“第五分区,你可以理解为特别的任务。”
很好,又是新名词,维克托习惯了这种天天被灌输新理念的日子,眼见天快亮了,他翻身下床走到天窗边。他的个子不算矮,在这么间逼狭的房间内,那扇不高的窗口他只要费点力气就能向外看去。彼时正值黎明,金色的微光透过废弃的钢筋照射进来,恰巧一只鸽子停在了一旁坍毁的路灯杆上,它四下啄了啄,见除了灰尘外就没有别的食物,便展翅飞走了。
“起得这么早?”克里斯住在他们旁边的房间,见勇利进来了,他放下了口中刚刚叼上的烟,挪了挪屁股,给勇利腾出点能坐的地方。
“睡不睡都一样。”克里斯嗤笑了一声,不过没再搭腔,作为医生他当然知道勇利的情况如何,体力超常的哨兵还没到要他担心的地步,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姑且有够用的补给,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撑到他修好联络屏蔽器。
“昨天袭击你的是反叛军?”
“准确地说,是我袭击了他们吧。”每当勇利露出类似窘迫的表情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时,克里斯都想翻个白眼,不过他没辙,首先,他打不过他,其次,眼前这个家伙就算一步步蜕变成了如今的出色哨兵,优秀到可以和维克托日月同辉,他骨子里还是数年前克里斯初见时后那个腼腆内敛的日本男孩儿。
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
“克里斯,”勇利酝酿着措辞,慢条斯理地开口,维克托的房间与这间只有一壁之隔,这令勇利不得不放低音量,他试了几次似乎觉得还是不太妥当,索性坐在床上,从克里斯一旁的背包里他带在身边的纸笔。
[他开始做梦了,克里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身体还在恢复,这可能是失忆后的应激反应,毕竟这个该死的俄罗斯人身体条件太好了,那么大的事情,你看他恢复到现在这个地步才用了多久。]
[不到两个月,算上昏迷的那一个月。好吧,我懂了,或许你说的没错。]
[他梦到了什么?]
[你明白的,我是哨兵,怎么可能探进他的梦里,但是从他只言片语的梦话来看,不是什么好的梦。]
[需要我做精神调节的时候探寻一下吗。]
[算了吧克里斯,他一定很讨厌这样。]
[你是在担心他做的梦会和他的记忆有关?]
[嗯。]
停下笔,克里斯看起来准备结束对话,接下来的问题他和勇利争论了很长时间,最终的结果只是各执一词的双方暂时向彼此妥协罢了。
“勇利,塔的追捕一直没有停止,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接下来的事情得靠你们自己,或者说,得靠你,如果你希望事态能发展得如你所愿的话。”
“谢谢了克里斯,这很为难你,我知道,接下来我会做好一切的。”
“毕竟隔壁那个蠢货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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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我是不是双更了,这篇说好的两天左右一更呢。(尖叫